悲傷可以從眼睛裡流出來，那心裡的傷口呢？要多久才能癒合？
我從來就不是個勇敢又堅強的人。
人家說外在愈是表現堅強的人，他的內心就愈脆弱，可是我是裡外都脆弱不堪的人，也許那是因為情感太過豐沛的緣故。從小我就因為重感情而害怕生離死別的痛苦，也為此流了不少眼淚，我沒辦法隱藏內心的悲傷，只能讓淚水慢慢宣洩釋放痛苦的感覺。但是我知道，悲傷可以從眼睛裡流出來，但是心裡的那個傷口呢？要花多久時間去填補才會慢慢癒合？偶爾不經意的觸動，還能撕裂傷疤而流出膿血來。
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，對我們而言，可是實際上在老闆心裡已默默進行和策劃了一段時間，就在端午節連休假期的前夕爆發。我聽見老闆在辦公室裡面大聲咆哮，隱約好像聽到我的名字，心裡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，沒多久就接到人事主管通知我進去。我想應該是為了北越庫存的事，一進去看到張老也在，老闆先是沉默，後來問我小玲呢？我才知道原來她也要列席，張老便要我先去找小玲進來。我問她發生什麼事，她說待會進去全由她發言，我不要說話，接著就掀起一陣驚濤駭浪、狂風暴雨。
老闆抓狂罵人的場面我不是沒見過，但第一次身歷其境，這麼近距離的看他發飆，他完全不給小玲插話和發言的機會，只是一直狂罵，只想聽他想聽的答案。「我不要聽過程，我只要看結果」，這是他的一貫作風，在他質詢完小玲之後，小玲說任憑他要怎麼懲處，老闆就丟了辭職兩個字，小玲說好就出去了。我頓時傻眼，當場愣在那不知該如何是好，直到老闆叫我出去，回到座位上我整個人都慌了，全身氣到發抖，看到小玲在辦交接，我的眼淚就這麼掉了出來，我傳訊息給小玲說要跟她同進退，她只是叫我要冷靜。
我焦慮到不知該如何是好，丟了訊息跟主管說了這件事，後來主管要我到樓下跟她說明事發過程，我就這樣一邊哭一邊說，就在我還沒完全平靜下來的時候，我又被叫進去第二次。老闆問我當初是怎麼跟小玲說的，我記得那時候北越庫存有一些差異查不出問題來，小玲問我北越是不是有加水的情況，我說北越我不清楚，我只知道南越有，我跟老闆解釋說也許小玲是誤會了我的意思，也可能她當時打了電話給北越業務，但她不記得有沒有問這件事。
老闆一臉不爽的問我說是誰告訴我南越的產品有加水？我頓時火了，早在之前你應該知道的事情現在卻來問我？那是你底下的兵幹的好事，你還想假裝什麼都不知道？你不罵、不管他們跑來對我發脾氣有什麼用？我一臉堅決的告訴他，沒有人跟我說，我是看配方知道的。之前南越有加水都不說，造成庫存虛增，後來我強力要求他們要寫配方，有加就有加，為什麼要去掩蓋事實？出了事又憑什麼要我們管理人員負全責？去他媽的！
在我說完後，老闆就沉默不語，態度轉為溫和。老闆說小玲這種行為是欺騙，她沒有做這個動作卻跟他說有，我說我不認為這是一種欺騙，拚了命想解釋她並不是有心的，然後就哭了。老闆說這沒什麼好哭的，我心想他媽的你又不是我你懂屁啊？後面老闆說了什麼我記不得也聽不進去，我只知道事情是已經沒有轉寰的餘地了，就算老闆不堅持做這個決定，我也很清楚小玲的脾氣，是誰也留不住她的了。我覺得很自責，雖然小玲有錯，但我不懂犯了老闆心中多大的大忌有這麼不可原諒，倘若一開始就不讓她去送這份資料，也許今天走的人是我而不會是她。
雖然她是稽核，她必須要承擔更重的責任，但這份工作真的吃力不討好，我明知道她有多麼全心全意為公司付出，事事樣樣都為公司著想，以公司的利益為出發點，所以也就更明白她受了多大的委屈，但我卻束手無策。她是個能力很好的人，而且善良又熱心，為什麼要因為這種事而將她之前所有的付出和努力全都抹煞掉？別的庸才犯錯可以被留下來，她這一個能當兩、三個人用的人才卻沒有翻盤的機會，對她豈不是很不公平？
一直以來對公司的不滿和失望，和替小玲不平與心疼的情緒摻雜著，在我心裡劃下一道長長的傷口，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痛，也許是因為我們同期同天進入公司，我們的職務也一直相輔相成，在經歷過公司大大小小的風波，一路走來跟其他同事有著不同的革命情感，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，我不曉得自己會這麼在乎與重視。止不住悲傷和眼淚，我就這樣一直任它泛流，想冷靜下來勉強吃了幾口飯，卻還是難以下嚥。
小偉開門問我他能不能進來，我流著淚搖搖頭，因為我知道那只會讓我哭得更傷心，可是不知道為什麼，就是停不下來。後來小玲下來，東西收拾了一下就跟我們道別，我最最最討厭這一幕，以前我們一起送走了多少個同事，如今卻變成我目送她離開。我站得遠遠的，說不出話來，看著她愈走愈遠的背影，眼淚狂奔....。我知道應該要祝福她，離開後是海闊天空，每個離開的同事幾乎都有更好的發展，過得更開心，而且我相信以她的能力，絕對會有更好的前途，可是我就是無法忍受她是含著眼淚，帶著委屈離開我們。
看得出來她在強顏歡笑，小偉跟我說看見她眼眶泛淚，我只能祈禱她好好大哭一場之後能回歸平靜，接下來等著她的，將是無限美好的康莊大道。是吧，留下來的我們才最是可憐，我們要承受這個空缺，去習慣沒有她的日子，真的是情何以堪？我一直都想離開，從沒想過小玲會比我先走，她不做我也不想做了，是因為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繼續，在工作上她幫忙、照顧我許多，可是待我極好的主管和小偉呢？我豈能在此時讓他們承受另一波打擊？
我的情緒無法平靜，直到主管下來安慰我，那段時間是我哭了三、四個鐘頭的巔峰期，我才知道原來她也哭了，除了不捨與難過之外，更多的是無力感吧！主管說這應該是我在公司這麼久遇到最大的一次挫折吧？我腦中閃過曾經歷過的家變及大大小小的風波，就算哭過也沒這次來得傷心，好奇怪，我不懂為什麼。主管分析很多老闆的立場給我聽，我知道但不能接受，要我往好的方面去想，我都知道但卻聽不進去也做不到。主管說對老闆而言，這是一個信任度的問題，如果他已經無法信任這個員工了，那還能怎麼繼續用她？沒錯，我之前說過「用人不疑，疑人不用」這句話，但按照他們管理公司的制度和方式，咱們一大票人都應該離開。
主管要我別自責，因為如果是因為庫存的問題，那所有相關人員都有責任，但今天老闆最care的，是她沒有做這個動作卻跟老闆說有，甚而牽扯到他人，犯了老闆的大忌。我覺得老闆的大忌也太多了，我根本不知道還能如何做事和自處，主管大概知道我的想法，她說不要害怕去犯錯，誰都會犯錯，那都是可以被原諒的，但是不知道就說不知道。我們都不曉得為什麼當下小玲會這麼回答，換作是我，會不會也有這麼失心瘋的一次？
我就像個任性的孩子，哭到抽搐顫抖，雙眼泛紅頭爆痛到不行，眼下我只能顧及自己的傷心，卻來不及安慰主管、小偉和月玲姐的心情。我到茶水間喝了一大杯水，丟掉手上捏著一大團的“餛飩”，想著主管跟我說過的話，努力想要說服自己。我知道在上班時間，不應該因為私人的情緒而影響到工作，可是我真的沒有那個心情，我的所有打擊都是來自於這份工作。多虧了小偉陪我說話逗我笑，我才能慢慢將情緒抽離，轉移到比較理性的那個部份去，我不斷地深呼吸，想把悲傷就這麼吞進肚裡，直到平靜下來後才又回到工傷崗位。
其實真的很難為小偉，他自責無法說服老闆，要承受小玲離開的打擊，又看我在那裡傷心難過，他都還來不及整理自己的情緒，就要忙著去安慰我和其他人。我們都覺得心裡空了一塊，越南的鐵三角缺了一角，是誰也無法遞補的空缺，為什麼我們都是被留下來的那個人？為什麼都要眼睜睜的送走一起打拚的同伴？最後只剩下我們相依相伴。也許老闆早就想好了，選在連休假期前夕宣讀這判決，我們還能有時間去調適心情，而不影響到工作，我應該要感謝他嗎？對不起我做不到，他只為了他自己好，而我們的傷痛不是短短四天就可以被平復的。
我不敢打電話給小玲，怕她心情還沒平復不想說話，又擔心她要是接了電話，我還沒說到半句話就又哭了，所以我傳了三則簡訊給她，告訴她我對她的歉疚與祝福，雖然沒有得到她的回應，但是我相信她懂的。我衷心的祝福她，終於可以真正的解脫了，以往提辭呈總是不被允許，這次不用再斡旋就能如她所願，而且還有資遣費可拿，多好！我多希望滾的人是我，可以不用承受這莫大的壓力和無理的待遇，不再做困獸之鬥，就讓籠中鳥掙脫枷鎖，飛向藍天白雲，回歸自在的山林，帶著所有人的祝福，去找尋更美好的未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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